任雪姣
漫長的童年是在外婆家度過的。由于父母工作忙碌，無暇顧及一個年幼的小孩，于是外婆溫暖的臂膀便是我最幸福的港灣。在那所充滿沉木芬芳香氣的古老房屋，在那條悠長的青石板小路和街巷，因為老人和一個孩童的歡聲笑語，成為世間最溫馨溫暖的居所之一，也陪伴著我度過上小學前的美好時光。
清晨，暖在被子里的我在外婆溫熱的親吻中醒來，“外婆，抱抱，貼臉臉，拉拉手。”我撒著嬌，用毛茸茸的小嗓音索要著孩童式的擁抱，于是，外婆慈祥的臉頰便貼在一張嫩臉，然后拉拉手，“哈哈哈……”她發出心滿意足的笑聲。穿好衣服后，拿著外婆蒸熱的清甜米糕坐在小板凳上，邊看早晨燦爛的陽光，邊一口口吃得香甜。那時起，透著大米糯米香的米糕，成為一生揮之不去的美味佳肴。
外婆很疼愛我，由于我幼小時身體便不太結實，經常生病。感冒、咳嗽、發燒，水土不服鬧肚子疼成為常態，叫人苦不堪言。有時候一鬧騰便是一宿，此時最難過的是外婆。抱著我，油燈下的外婆，一邊哼唱著久遠的童謠，拍著手臂哄我酣然入睡，一邊用手撫摸稚嫩的臉蛋，用嘴唇親吻著額頭試著體溫。她用涼涼的濕毛巾幫助物理降溫，毛巾一遍一遍地擦拭，一遍一遍地添水，溫水一盆一盆地倒掉。外婆的眼睛越來越紅腫，看著燒得無精打采的外孫女，她溫熱的淚水無聲地流淌，一顆一顆滴到通紅的臉上，像一束束降溫劑包裹著無言的大愛。就這樣，機械地重復著漫長的擦拭，經常是一整宿地勞作，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，我的體溫像隱形人怕光亮似的，緩緩降下來安然入睡。她這才長長地吁一口氣，把我小心翼翼地放進被窩。稍有哭鬧，她便立馬驚醒，輕聲呼喚著乳名，不停歇地哄著。在我的世界里，外婆輕輕呼喚我的聲音，是最美妙的歌聲，一直根植在我的心靈深處，在我的心中，沒有比外婆的臂彎更安全、比外婆的胸脯更溫馨的地方。
永遠銘記著每到夏夜，繁星滿天或月明星稀的夏夜，外婆便把大竹椅子搬到院壩里，待我洗完澡后便躺在竹椅上仰望星空。“星星稠，曬死牛；星星稀，淋壞雞”“星星眨眨眼，出門要帶傘。”“月亮長毛，大雨如瓢”，識字不太多的外婆，這些星辰月亮的變幻莫測，均是外婆眼中的戶外氣象圖，看云識天氣。我愛聽故事，總是纏著外婆講，外婆就給我講述古老的牛郎織女的久遠故事，我百聽不厭。于是，我便歪著腦袋一遍一遍在我的眼前畫出牛郎織女的輪廓，心中泛起淺淺的愛的漣漪，寫下一個不同于故事結局的另外版本。想象著，牛郎織女幸福居住在一起終成眷屬，永不分離。然后，在自己編織的夢里沉沉睡去。夜空里偶爾傳來大雁的鳴叫聲，外婆在一旁搖著蒲扇替我驅趕蚊蟲，一股一股夏夜的涼風，從我的臉龐掠過，安靜我燥熱的心，外婆一遍又一遍開心地撫摸嫩如蛋清的臉頰，世間應該再沒有比這更動人更親情更溫馨的真實畫面。而外婆嘴里的牛郎織女，在頭腦里一次次幻化出新的憧憬，成為探索浩瀚星空的好奇，演化成一顆追求美好新事物的心靈。
外婆不是哲人，卻裝了一肚子的道理，雖然不是經世治世的大理論，但卻充滿人生的樸素智慧和哲理。她說：“人要有工作，掙下錢不吃下眼食。”“每天要吃新鮮蔬菜，蔬菜對身體好。”“不能小瞧別人，就是個砸炭的，也是憑勞動賺錢，也應受到尊重。”“好好學習，才能出去看大世界。”“你把愛給別人，自己就會得到更多的愛。”這些樸素的道理，深深地扎進我幼小的心靈，成為我做人的根本。
想念是什么呢？想念是午夜里無聲的追思與哭泣，是自己放映舊日子的老電影、蒙太奇與舊畫面，是你永遠無法觸摸，卻永遠可以感受到的慈愛與溫情。
成年后，我上學讀書，尋找過詩與遠方，去尋覓外婆眼中的大千世界，與大千世界之外的遼闊星辰與大海。我無論怎么走，都走不出外婆愛的目光，無論腳下的路走得有多遠，那鎖有著沉木香氣的小屋里透出一星瑩瑩燈火，與外婆溫暖的濃濃愛意，那青青的石板小路和街巷，泛著青色的光芒，留下了祖孫的一串串足跡，卻始終是最魂牽夢繞的地方，就像看到滿天的浩瀚星辰，卻依然獨鐘愛那顆最亮的啟明星一樣。
空山人去遠，回首蠟梅開。連日來，我常在夢境中驚醒。醒來發現，外婆已經離開我們很久很久了，但在我心靈深處，相信天空里那顆最明亮的星星一定是幸福的外婆星星。她一直在天空靜靜地深情凝望著我，永遠地護佑著我，我的幸福生活就是她最大的心愿。
這一刻，我真想對她老人家說：外婆，我的好外婆，我很好，也愿您很好！您永遠像星辰與大海一樣，就是我前進的動力和指路明燈，您永遠都是我們心底思念的那顆最亮的指路星星！我仰望著您，您心疼地看著我，星光、月光、陽光，就是您和我對視的光亮，無論是白天黑夜，無論是春夏秋冬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