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楚翁
神河鎮(zhèn)是我的故鄉(xiāng)。我生于斯，長于斯，直到十八歲。一個人的故鄉(xiāng)應該只有一個，界定故鄉(xiāng)的維度應該有二，一是時間，二是情感。情感是由時間積累起來的，是故鄉(xiāng)的山水草木、長街短巷、庭院房舍，刀刻斧鑿于心；是兄弟姐妹、親戚故舊、同學朋友共同生活的瑣事，經(jīng)年累月的疊加；是母親的乳汁與父親的汗水攪拌了五谷雜糧，經(jīng)日月催化發(fā)酵的陳釀。在故鄉(xiāng)，有你回憶不完的美好和永遠都不會結(jié)尾的夢，直到你離開人間。
陜南山區(qū)秦巴腹地，山川秀美。河網(wǎng)縱橫，和大多集鎮(zhèn)一樣，神河鎮(zhèn)依山傍水而建，三街四岸簡單而整潔。房屋造型既不同關中民居，也不似現(xiàn)在移植來的徽派樣式，與江漢武陵等地相似，多是順街起樓磚墻瓦頂。臨街一面，設置木門活板，既便于生意買賣，又便于雨季防洪跑水。及至盛夏炎熱，家家戶戶卸門板支涼床于門前，男丁老少或坐或臥蒲扇輕搖，說古聊今；或三五街坊相聚，一壺涼茶一副撲克，消暑至半夜。中街、上街經(jīng)商者眾，房多磚木結(jié)構(gòu)，前面正屋兩層住人開店，后面偏廈廚房臨河，有的中構(gòu)天井，洗涮取水極為方便。雖不像江南水鄉(xiāng)那般精雕細刻，但也不少水鄉(xiāng)的靈韻。
古鎮(zhèn)群山相擁，山山都有我兒時的足跡。東山有多少桃李，西山有多少柑橘，都儲存在腦子里。甚至那面坡上長什么草結(jié)什么藤，南北兩面山梁上春夏都種了什么莊稼，我雖非農(nóng)村人口卻也一清二楚。因為那時國家供應市民的食物遠遠滿足不了我成長的需求。只要你肯動，一年四季總能夠在山上山下刨吃覓食以充饑！我和伙伴們常常是三五結(jié)伴打草拾柴，也喜單槍匹馬獨行山中采食。汗水無需吝，果腹最當緊。然而艱辛中也不乏樂趣，現(xiàn)在回想起來不免偷笑，只是不便見諸文字。如今老矣，不妨說一兩件供親們一樂。
當年全國倡導學校學工學農(nóng)，神河中學的老師也喜歡搞科研創(chuàng)新，什么5406試驗，什么0.618理論，還異想天開搞人工降雨，引進種植蘋果。別的我們不稀罕，就是蘋果太誘人，陜南壓根就不長蘋果樹，我們也沒見過蘋果。功夫不負苦心人，沒幾年蘋果還真的結(jié)果了。老師為了蘋果的安全，果園設柵欄，果樹下還圍了一圈棘刺。但是這又怎么能擋住想吃果子的猴兒呢？夕陽在山，人影散亂。放學了，老師也該閱作業(yè)了。我與好伙伴龔建斌早已策劃埋伏于果園一側(cè)，見四下無人翻身入園。我就近攀樹，摘得一兩個蘋果出園。誰料建斌不擅攀登，上樹容易下樹難，何況掖著幾個蘋果。正在為難，忽聽有人大喊一聲＂龔建斌＂！樹上之人聞聲墜地，跌入棘刺叢中慘叫不止！我只得返身相救，結(jié)果雙雙被捉。原來是班主任管星舞老師散步偶遇，訓斥一頓，沒收了蘋果，放人回家。管老師是西安藍田人，畢業(yè)于西北大學中文系，是當年西大四才子之一。他講課風趣幽默知識豐富，學生都很喜歡他，他也很愛學生。尤其是我和建斌，在班上年齡最小，雖調(diào)皮搗蛋，但聰明伶俐，學習也不賴，自然招人青睞。管老師捉了我們并沒有上報學校，班上通報批評了事。只是蘋果被沒收了實在不甘心。平生第一次摘蘋果，摸著沒吃著，我倆遺憾了很久。
那個年代物資極度匱乏，孩子們最喜歡的事就是吃，見什么可食之物就想啃它一口。辛苦勞累的事，時過境遷早已忘記，唯饑餓感覺記憶最深，至今猶新。出門常備食，酒店愛打包，飯桌上米粒也不肯放手，無意間被5歲的大孫子學去，爺孫倆常挨批評！傳統(tǒng)雖優(yōu)良，行為不科學，道理很簡單，時代不同了。 現(xiàn)在的孩子們太幸福了，幸福得有點單調(diào)，他們永遠不能夠體會和理解我們那個時代的艱辛、痛苦和快樂，就如我們不能理解他們一樣 。但是我們能夠做到讓他們天天快樂就足夠了，如果能與他們同樂，也算是對自己童年缺憾的彌補吧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