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姚登
為人父后，每日第一件事便是去菜市場轉(zhuǎn)轉(zhuǎn)。時間長了，商販皆認識我，我亦識他們。賣豆腐的老李健談，喜與我閑聊，稱我為“文人”，自言亦愛寫畫，往來多了，聊得更深。他說：“這豆腐跟文章一個理——太老咬不動，太嫩立不住。”當時聞之震撼，如今回味，仍覺是我所聽過最生動的一堂寫作課。
在這個人人可執(zhí)筆的時代，文字卻漸失真淳。打開手機，滿屏“震驚”“重磅”“深度好文”，點擊方知多是陳詞濫調(diào)。曾與一位老教師閑談，他說如今學生作文愈似“網(wǎng)紅臉”，美則美矣，別無韻味。一語中的。
新媒體時代，文字負載了過多本不屬于它的使命，追流量、求轉(zhuǎn)化、成爆款。我認識一位編輯，每日打磨二十條標題，她說最痛苦的并非寫不出，而是明知何為好題，卻不得不選用“震驚體”。這令我想起菜場中注水牛肉，外觀光鮮，卻失其本味。
但也偶見清亮筆墨。小區(qū)水果店老板每日在朋友圈寫“小作文”：“荔枝來了，甜過初戀，但別學楊貴妃貪嘴。”“西瓜保熟，不甜不要錢，騙人是小狗”。文字質(zhì)樸，卻引人入店。地鐵上遇一中學生，手機寫小說中有句：“奶奶的白發(fā)如月光下的蒲公英，風一吹就散了。”如此語句，較許多職業(yè)作家之作更打動人心。
快節(jié)奏時代，或應重習“慢寫作”。如熬好湯，須文火慢燉。上周訪一位非遺傳承人，他做一架棕床需耗時兩月，常笑言：“如今人人皆求快，然有些事，快不得。”作文何嘗不是？追熱點的文字，往往涼得最快。
夜深人靜時，常翻讀老一輩記者的作品。他們沒有華麗辭藻，亦無刻意技巧，卻將普通工人的故事寫得感人至深。于是明白，好文風非為標新立異，而是回歸本真；非為嘩眾取寵，而是直抵人心。
每至陌生城市，我喜歡去街角報刊亭翻看。一攤主曾說，如今報刊買者漸少，但總有老主顧雷打不動。他們并非懷舊，而是“偏愛紙上文字的溫度”。此話令我心動。文風之真諦，大抵如此：不隨波逐流，而守文字之體溫；不迎合潮流，而護語言之尊嚴。
筆墨當隨時代，更須守住本心。正如老李的豆腐，不需多余佐料，僅憑本真醇香，便足以令人回味。寫作一事，說到底，是將心里真話說得更明白、更妥帖。于此意義上，每一個認真寫字的人，都在參與一場靜默的文風革新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