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嘉瑞
見過梔子花的人，都知道梔子花很香。
朋友上個月從早市抱回來一盆梔子，當(dāng)時就頂著七八個花苞。三天不過，接連開了幾朵。以后的日子，天天花開，天天花香。朋友說她是把虧欠十年的花香，都從這株梔子上賺回來了。最后一朵即將打開的時候，朋友有些憂傷，圈里憐惜地說：“我知道你今天會開花，我也知道這是你今年最后的一朵綻放。寒冬是否會奪去你永遠的青翠？明年的春天你是否還會再見新芽？……”有人留言：“千辛萬苦的凝聚，就為瞬間的綻放，哪怕不能成為永恒，卻留怡香在人間。仔細想來，花如人來，人若花，一樣一樣的。”一看，就知道一定還是個女的，在那兒彼此情感按摩。女人的感情往往比男人細。這就是許多男人不理解黛玉葬花還要粉面垂淚的原因。
那一年，出差成都，第一次見到梔子花。大約是六月上旬的光景，行走在成都早市的街頭，迎面走來一位挎籃的老嫗。黑面布衣的前襟上，墜著一朵黃白相間的花。花是嫩苞谷穗的形狀，殼葉膨脹著張開。一根細白的絲線，系在把兒上。黑底的皂衣一襯，很是惹眼。那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戴花，還是一位老太太！老人過去了，淡淡地飄來一陣香氣。好奇地想看個究竟，老人的背身已漸去漸遠。重復(fù)回過頭來，這才發(fā)現(xiàn)街邊的地攤上，正有這樣的花賣。三個五個串成一串，可以戴在胸前或頭上。漂亮的同時，更有著撕不透的香氣。此時一打問，方知這是梔子花。于是就感嘆，這花怎么就這么香呢！
那次回到長安后，30多年過去了，再沒有見過梔子花。也沒有見過長安街頭，有戴花的女子。當(dāng)然更沒有見到，有上了年紀的老嫗，還能夠胸前戴著梔子花，無人地從街上走過。
但梔子花，是從此記住了。
2015年，一部《梔子花開》的電影中，那句“梔子花開啊開，梔子花開啊開”的歌曲，是隔代人的心聲，把70后曾經(jīng)年輕的青春情懷又唱了回來。其實在20世紀那個色彩單調(diào)的年代里，南方的小山村，也還有梔子花插在小女生頭發(fā)上的事情發(fā)生。有人寫回憶文章，說在春風(fēng)蕩漾的晚春五月，一天班上一個最好看的女同學(xué)，頭插梔子花來上學(xué)了。她的出現(xiàn)頓時吸引了所有目光。女同學(xué)都圍上去，七嘴八舌，或者伸長鼻子使勁在她頭上聞了又聞。因了梔子花，那個漂亮女生，收獲了一層層被圍裹著的幸福。在南方，很多女孩子都喜歡采摘幾朵梔子戴在頭上。
在南方女孩頭戴梔子花時，北方的女孩頭上戴的是打碗花，是在放學(xué)路上的打鬧中。
令人想不通的是，適宜于南方的梔子花，竟也在南北方過度的地帶，廣有栽植。比如河南，比如蘇北。
老家高郵的汪曾祺回憶說，他家鄉(xiāng)的人形容梔子花的香是“碰鼻子香”，極香，香氣簡直有點叫人受不了。他曾在文中寫道：“凡花大都是五瓣，梔子花卻是六瓣，山歌云：‘梔子花開六瓣頭。’梔子花粗粗大大，色白。近蒂處微綠，極香。”由于梔子花粗粗大大，沒有像一些花十分的精致，又香得肆無忌憚，“撣都撣不開”，于是為一些文雅人所不取，以為品格不高。
言及此，汪曾祺的觀點很有些令人噴飯。他對著那些自以為是的文雅之人，模仿著梔子花的口氣懟了一句：“我就是要這樣香，香得痛痛快快，你們管得著嗎！”
因為粗大，因為不加掩飾的香氣，就會受到一些所謂“文雅人”的排斥，梔子花卻根本不在乎。它還是個性十足、大大咧咧地獨自開放。它知道只要自己開了，自有懂得欣賞它的人來欣賞。蘭在山中，不因無人而不芳。好花自在開，自有蝶兒來。
汪曾祺的代花言志，也是在言己心聲。這一霸氣的回應(yīng)，表明了汪曾祺的自我和傲氣：當(dāng)自己不被一些人喜歡的時候，當(dāng)自己遭人否定的時候，他也會像家鄉(xiāng)的梔子花一樣，不受他們的影響，堅持自己的路，一路走下去。
于梔子花來說，它可能香得過于自我，可能香得令文雅人不舒服，但是，它就那么香了，誰管得著嗎？“我就是要這樣的香！”生活中，常常就有梔子花這樣的人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