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范超
門前紅葉李花開，十余天里，數(shù)我看花最多。想來如這城中老友，一年也就見一次，纏綿便不足夠，無論清早正午，黃昏深夜，晴陽暗香，但有暇，就朝花樹下走，與花同微笑，笑過發(fā)小呆。
昨一夜長安城春雨瀝瀝，晨起下樓，亂紅紛紜，一行天語等等這般，數(shù)我車上花落最多，車頂茂盛，窗上橫斜，燈角鬢插，見之心歡，不忍撣去，遂輕啟旋鈕，緩緩向前，路上行人紛紛側(cè)目，笑笑指花不已，當稍稍加速，即有花飛去，于是再迅速著一減字，或停于路邊，任花多加流連。雨雖若有若無，卻正行好事，如膠似漆，陣陣兒將碎花貼緊。盡管午間出外，一圈兒來去，大半依然如故，與我廝守，不離不棄，好生護佑，回坐花車內(nèi)午休，竟得酣醉短眠。近黃昏時，云開日出，天色轉(zhuǎn)圜，公事畢，出接小兒，見天光夕暉樹影徘徊過來，鋪陳車體之上，與花構(gòu)成奇妙幻境。不能細賞，心急火燎，一腳油后，驚花呼嘯而起，如天女散花，沿路花灑，余香滿種。歸來巡視車身，但見花痕點點，處處皆是，盡示花魂。自有車來，劃痕無數(shù)，唯此最美，當存留至花全謝，此前即便大晴，也不洗。
春雨貴如油中看花，遂作打油詩三首以記與花之約：
之一：
前日春光照花，坐車待花啪嗒。
誰料幾只鳥下，起身蘸水自擦。
之二：
昨�；湎拢瑫詠眇M花。
嗔噱不像話，拉風(fēng)刮走她。
之三：
下班出門回家，同事圍觀嗟呀。
周末艽野自駕，采回一車櫻花。
隨手發(fā)于微圈，就叫名花方家。中有詩人贊曰：潛伏的詩人！我又想到幾層它意，遂加兩句入第二篇第三行后：別來纏灑家，不忍用雨刷！詩人曰：不加了吧！我便遵之，留白為佳，一如她的《省下》：省下我的戀愛，節(jié)省玫瑰和戒指；省下我對這個世界無休止的愿望和要求吧！那些搭著我車流浪的花朵呀，命運亦如她的詩畫：一場春風(fēng)吹來，終于吹疼了，我的面頰。
詩人又曰：再夸就驕傲了！好呀，就這樣吧！今晚，我再將車�；湎�，讓她們能夠認清路途和方向，從那一個個花痕里裊繞而出，重回原來枝芽。
紅葉李下有人看花發(fā)
鄙處小樓下，夾路有紅葉李花百樹，半月來一色作十里李白者，分秒變換其美，不可須臾停住。
而余日來諸事鐘點又加，忙碌至晚猶未已，困憊甚。昨深夜歸來，有花解語招手停，遂熄車花樹下，獨立仰面看花良久，花亦看我良久，呀，隨念如此良辰美景，等閑虛度，可謂無情，且奔波勞苦，有礙諧調(diào)，曷與晚伴花親，一聆妙境？但見花影重重，萬籟俱寂，斯時景象，可謂清麗絕倫。待上層樓，紗窗靜開，特留小燈，徹夜照花眠，一種天香，徐徐度戶，綺夢惺忪酣然。
似有暢想碩景間，讕言某人曰：春色惱人眠不得，惜春花而當春朝早起，擬邀諸君作南山踏青北地廟會，想那沿途菜花麥浪，不知成景無？但山麓自有長松古柏，盤菌出林，新野里時現(xiàn)夭桃數(shù)枝，狀如離魂倩女，籬腳窺人，摳衣登山，芳草碧地，野花遍眼，漫步其間，定多逸趣。兄弟連，姊妹行，或?qū)ね惖�，或覓鴛鴦草，或折紅豆于枝頭，或拗蘼蕪于路畔，誠賞心樂事也！咦唏噓兮，至此睜眼，美夢倏離，再盤點手頭心尖，件件事務(wù)纏繞，無法撇托得開，亦皆不能去也！
不去便不去，且觀吾家小院花。簾外鶯聲不住，春宵苦短奈何，竟促余自黑甜鄉(xiāng)返回。搴緯而起，披衣觀花，瞬間驚詫，再看已近荼蘼，想想不過十來日，卻為風(fēng)姐雨姨所妒，競相來催，浮沉流水，零落泥溷。當汝盛時，玉骨冰肌，欄桿俏依，不管不顧，如火興旺，而春雨如油，火上澆油，雖則怒放是了，卻也烈烈太過，風(fēng)饕雨虐，登即紅顏憔悴不堪，面露委頓之態(tài)。吾恨不能謹持草綠章，為花請命，有妙齡紅女花下倩笑過，吾亦恨不能囑其惜陰，莫辜韶青，想花女自有知，香國深銘。又思花去花來，年年如是，胡足興嘆？而人竟不如草木？吾輩綺年，一去不再，斯誠可悲！
禮拜而不能做李白，遂情緒紛紜，就紅日作此罷，顧其堅忍仁韌，才力殊富，承應(yīng)天人吉相，忙趁春光當大雅，天日清麗惜年華，冠捷重振，直奔漢苑唐原，繁錦華漪，盡吾責(zé)事而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