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涂啟智
小時候，看一次電影，就像趕赴一場饕餮盛宴。對于住在窮鄉僻壤的農村孩子來說，縣城就是氤氳神秘色彩的“遠方”。小鎮鎮區應該有一座電影院，但我從未進去過，甚至沒有近距離看過它。只因它位于鎮中學附近，當年上學路過遠遠地望了一眼，關于它的記憶只能是若有若無的存在——然而，鄉村露天電影卻成為我以及許多農家孩子心目中永恒的風景。
那時，一部電影在農村各大隊輪流放映，每到大隊放電影的日子，人們像逢年過節般喜氣洋洋。太陽還有一桿子高，學校操場就掛起了銀幕——四四方方的一塊白布，被四根短繩固定在臨時栽下的木桿上，像是一塊白色的黑板——不僅是對我們這些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，就是對我們學校的老師，“白色黑板”都是不小的誘惑。
剛放學不久，那些住在學校附近的學生，早已飛快跑回家，匆匆扒兩口飯，囫圇吞棗咽下，扛著板凳或者小凳子趕到操場，早早占據一個好位置。我從學校回家須翻過一座小山，放學后我一路跑步回家，一邊跑，一邊回頭眺望那方白布，生怕它突然間不翼而飛，直到它逐漸模糊，視野一片蒼茫。
待放電影師傅在大隊部酒足飯飽來到放映機前時，黑壓壓的人群早已覆蓋整個操場。為了趕赴這一月一次的文化盛會，本大隊男女老少幾乎傾巢出動，相鄰大隊的姑娘、小伙還有半大孩子亦紛至沓來。銀幕正面人滿為患，銀幕背面也是人頭攢動，有時甚至連操場兩邊的路上都站滿了觀眾……那時電影是單機放映，情節正在驚心動魄處，突然銀幕一片空白——一卷膠片放完，放映師傅需換片，才能繼續觀看。或許因為師傅尚未將放過的膠片倒回來，放映一會兒突然發現不對勁——故事情節完全呈現“時光倒流”模式，全場轟然爆發一陣開心的笑聲。
我們還會跑到相鄰大隊去看電影，更多時候是跑到離家約有3公里遠的一個“三線工廠”——旭東廠去，因為那里隔三岔五放電影，而且也在露天放映，周圍村民可以隨便觀看。即便因為不方便帶凳子，只能站著觀看，我們也是樂此不疲甘之如飴。很多電影，諸如《戰斗里成長》《南征北戰》《英雄虎膽》《孫悟空三打白骨精》……無不在記憶長河掀起經久不息的浪花。
電影散場，夜深歸途，數百人浩浩蕩蕩的隊伍，腳步鏗鏘有力，精神意氣風發，其整齊與豪邁不亞于今天的“閱兵式”。
在我六七歲那年，有次跟隨我小爹還有一個堂哥去旭東廠看電影，在返回路上，可能眼睛看花，錯把前面一個人當成小爹，遂奮力掙脫堂哥緊緊拉著的手，飛身向前去追趕“小爹”。結果卻認錯人，而堂哥也不見了，我迷路了，坐在路口嚎啕大哭……距離我們大隊較遠的另一個大隊的一位夏姓的生產隊隊長，將我背到他們大隊，夏隊長詢問我住在哪里、父母親以及姑父舅舅的名字，我都一一回答。夏隊長要把我背到他們家，說第二天早上送我回家，我哭鬧著不行，他就把我直接送到他們大隊附近的潭口水庫土地，我舅舅和姑父都在那里出工。第二天，小爹來到工地，把我帶回家。我父親、二爹還有小爹，以旭東廠為圓心四處奔走找了我一夜，母親在家也是整夜未眠。
一年多后，父親離開了我們。而自從那次走失事件發生后，很有幾年時間，母親都不允許我晚上出門看電影，包括去本大隊也不行。直到十歲以后，賴不住我反復央求，也因為年歲稍大不再讓母親太擔心，母親終于答應讓我繼續出門看電影。因為“一朝被蛇咬”，在七歲至十歲接近四年時間，母親以因噎廢食方式終止我少年時期稀缺珍貴的電影文化生活。
滄海桑田，現在雖有電影下鄉，但觀者寥寥。即使走進豪華影院，觀寬銀幕大片，也難于喚回從前那樣溫馨而美好的感覺……
文化生活極其貧乏、抑或是心靈極度單純年代，一切文化現象、所有過往風物，給予我們心靈的強烈沖擊與震撼，都會成為一個時代無可復制的經典，一種如同陳年老酒般歷久彌香的美好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