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者 王旭
去年7月下旬，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影響。自7月17日晚上開始連續(xù)72個小時，我似乎成了不需要休息的永動機。那些天的凌晨，額溫槍的電音反復(fù)響起，“您的體溫是38.4度”，界面的紅光和嬰兒消毒柜的藍光在黑夜中明滅不定，皺巴巴的口水巾被用力擠完最后一滴水，擦在她燒得通紅的小臉上。曾經(jīng)奉為圭臬的理論——“6個月前的嬰兒自帶母體免疫”，連同退燒貼的塑料袋一起撇在地上。
那三天在兒科和急診反復(fù)跑，一次次的驗血單最后都指向同樣的結(jié)論——病毒感染。直到第三天晚上，合并細菌感染的真相才在兒科住院部的抽血全身檢查中浮現(xiàn)。
那時她才不到3個月，被三四個護士按著抽血，撕心裂肺的哭聲像被用力打破的玻璃，響徹了兒科整個病區(qū)。我現(xiàn)在回想起來，眼淚都止不住。那一刻，“愛是常覺虧欠”這句話突然有了重量，沉甸甸地落在初為人母的靈魂上。
而立之年懷孕生子，簡單的八個字里擠滿了一次又一次超越極限的疼痛、焦慮、疲憊，已經(jīng)被透支的精氣神只有在碎片化的自我調(diào)節(jié)下，才能短暫回升。
這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個階段。我用血與肉創(chuàng)造了新的生命，正在和她進行一場隱秘而盛大的共修。也正是她的出現(xiàn)，將我的人生切割成涇渭分明的兩岸。
在成為媽媽的裂隙處，生命以柔軟重構(gòu)硬度。這9個多月里，深夜哺乳時和月亮對望的瞬間、低聲哄睡時唱的兒歌、換紙尿褲時細心抹上的撫觸油……都藏著她從52公分長到75公分的秘密。哭聲鑿穿的睡眠鈣化成她新的骨骼，刻在眼角的細紋成為年輪的另一種狀態(tài)，藏在黑發(fā)間的銀絲與她褪去的胎毛一同出現(xiàn)……這些讓我疲憊勞累的同時也催生了更強大、更耐心、更有力量的我。
其實，產(chǎn)假結(jié)束后的工作時刻為我?guī)砹艘稽c緩沖，同時也揭示了重要的生命真相:媽媽不必24小時全息投影。
上下班路上的獨處、稿件完成時的成就感、同事投喂的小零食……這些工作中的“非媽媽時刻”，恰巧是我保持心理彈性的安全閥。職場與媽媽的平衡術(shù)也在一次次狀態(tài)調(diào)整中臻于完善。
看似是我在照顧她，實則她也在治愈我。哺乳時她專注的瞳孔映出我溫柔的模樣、加班回家后她的擁抱緩解了一身的疲憊、長出乳牙那段時間總愛哼哼唧唧尋求安撫、第一次含含糊糊地喊出“媽媽”這個詞……我和她共處，與其說是育兒的過程，不如說是兩個生命校準生物鐘和語言的宇宙儀式，更是我們的相互成全。
回頭再看，那些被哭聲終止的休息時刻、那些無數(shù)次頻繁的夜醒、那些一次次的耐心陪伴，最終都在記憶里結(jié)晶。
我曾經(jīng)覺得失去了自我，但其實“失去”的是僵化的外殼，真正的自我如嬰兒的顱骨，需要不斷重組縫隙容納更大的腦容量。我看著鏡子里的我和她，或許應(yīng)該重新被定義，不是“母親和孩子”，而是兩個“正在學(xué)習(xí)人類語言的新移民”。
我清楚地知道，所有偉大的孕育必然伴隨著吞噬。蠶在化蛹前確實“失去”了毛毛蟲的形態(tài)，但這不妨礙它用另一種方式展現(xiàn)絲綢的美。我的快樂也許只是進入短暫的語法轉(zhuǎn)換期，就像她在說出完整的句子前，總要經(jīng)歷咿呀學(xué)語的混沌時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