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寧靜
每年正月十五，家鄉的火龍喜慶社火都會舞起來，舞的是一種氣勢，舞的是一種吉祥、喜慶和安康。
臘八節一過，安康農村里的藝人就開始收拾社戲的器具——擱在樓上的采蓮船、獅子架、彩龍火龍的骨架等，都搬出來，在陽光下晾曬。采蓮船、半殼要重新糊上彩紙，系上彩綢，纏繞彩燈、彩鈴。用龍須草給獅子架編織“獸毛”著上顏色，再給系上兩只上下閃動的大眼睛，貼牢白麻編織的胡須、綁上一只大尾巴，威武的獅子就落成了。至于彩龍，那是細致的活路，龍頭、龍角、龍須、龍眼，都是由德高望重的老者親手操作。村姑村嫂們拿出細針細線，小心地縫黃綢或者紅綢籠身。等到龍身縫制完畢，老者給畫龍點睛，彩龍就差飛起來了。彩龍是白天舞的。收拾火龍簡單，白麻編好龍頭，幾個龍疙瘩糊上皮紙，尾巴綁好竹條子就可以了。
陰歷正月初八，是老家五里出燈的日子。每天從掌燈開始，到天亮結束，從村頭到村尾，一家不落。出燈時，采蓮船、獅子、火龍后面，跟著黑壓壓的人群。每到一家，喜炮相迎，采蓮船搖過，獅子上場，跳、滾、翻，逗得大伙兒哈哈笑，喜得主人合不攏嘴；獅子臥在堂屋不走，主人就給獅子口塞進一盒香煙，獅子就連滾三圈，逗獅人唱著財源滾滾來主家就退場了。重頭戲是火龍，也是我最喜愛的社戲。
舞火龍，是有講究的，舞單不舞雙。一般的火龍是九節、十一節，最長的火龍是二十一節。家鄉舞火龍的人，是經過精心挑選、血氣方剛的小伙子，他們都要經過一段時間艱苦訓練，再從訓練中挑選舞龍頭和舞龍尾的小伙子。火龍舞得好不好，關鍵在龍頭和龍尾。領龍人是關鍵，長桿上綁著燈，他指揮著龍頭，也護著龍頭；沉重的龍頭，是方向，最打眼。龍頭起伏跌宕，其他龍節跟著起伏跌宕，龍頭轉彎，其他龍節隨著轉彎；龍頭起伏跌宕或者轉彎的同時，還要上下抖動，才能顯現靈動的大龍眼和抖動的龍芯子。舞龍頭的龍頭老大，赤膊上陣，腳、腰、手、頭相互配合，腰肢左右扭動，發達的胸肌左右滾動，龍頭把子，忽地換左手，不一會又忽地換右手，三角肌鼓脹，力量在其中涌動。舞龍頭還要有智慧，不但要帶領大家舞出風采，還要保后面的龍節。一旦有赤火筒燒過來，他就會用龍頭抵擋，引著火龍，盤成一個大圈，上下蠕動，吶喊助威。再強壯的漢子，舞不到半個鐘頭，便大氣吁吁，汗流浹背，立馬換上備份的龍頭老大繼往開來。
耍龍尾也不簡單。龍頭一小動，龍尾就會一大動；龍頭一小圈，龍尾就要繞出一個大圈。耍龍尾耍得手忙腳亂，有時會跌倒丟了龍把，拖得龍尾掃地。領龍人主人嚷嚷，掃尾的真是出力不討好。當然，有心計的耍龍尾人，眼睛始終看著領龍人和耍龍頭人，對領龍人和耍龍頭人的一舉一動察言觀色，提前準備。這樣，當自己前面的那節龍扭到的時候，不至于扭偏方向或者拽落龍把。
火龍姓“火”，就是要火燒的。每家每戶都備好上百枚赤火筒子，赤火筒子噴射出來的火花，五彩繽紛，噴得越燦爛越喜慶。一般情況，火花對準龍頭、龍尾噴燒，這就要看你龍頭人的智慧和龍尾人的本領。當然，這些舞龍的漢子們早有準備：下身短褲、上身“四條筋”、頭扎紅布袋，露出來的肌肉涂滿雞蛋清，據說隔火不怕燒。龍頭老大用龍頭抵擋火花，有時候把赤火筒擋到人群中，在人群中星光燦爛，火星落到脖子里，著實熱吻了一下，嚇得我們四處逃竄。有時候，龍頭轉個彎，把噴灑火花的幾個積極分子圍在火龍的中央，失去了“彈藥”支援，只好趁機逃掉。耍龍尾的往往被燒得抱頭鼠竄，有時候還丟了龍尾巴子，在地上拖。這時候，耍龍尾的被團團圍住，對著噴灑火花。龍尾浸泡在一片銀火之中，龍頭來救援，擋開火花，把龍尾圍在中間。待大家哈哈大笑的時候，溜了出去，拾起龍尾，繼續耍。直到主人燃完最后一枚赤火筒，舞火龍才結束，再去另一家。
到了正月十五，老家的舞龍是要參加比賽的。廣場上人山人海，八盞亮燈高照，亮了半個天，大人小孩提著各式各樣的燈籠，在人海中晃動。來自12個村的火龍隊伍參加比賽，圍在廣場四周，整裝待發。張家村的13節龍和李家村11節龍進行對抗賽。廣場的中央鑼鼓鏗鏘，兩條火龍飛舞起來，一會扭成兩個大“S”，緊緊纏繞在一起；一會繞成兩個“大磨盤”，龍頭對峙；一會繞著大圈子飛舞，千只萬只的赤火筒，圍著兩條龍燒。只見兩條龍，在煙花中飛舞、銀火里起伏、彩虹中翻騰。赤火筒愈燒愈烈，鑼鼓聲愈敲愈急，兩條火龍的漢子們，邊舞邊“嗷嗷嗷”喊，一堵堵“人墻”隨著四處舞動的火花，一會朝前移動，一會向后傾倒。被人墻夾著，隨人墻前后吊起來晃動，飛過來的火花，落在看客臉上，火辣辣地疼，依然樂此不疲。
那年，張家村的火龍因儀態萬千、氣勢磅礴、虎虎有生氣，贏得了舞龍賽的第一名。
